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阿晓家的贡弥合集在线阅读 - 破壳(上)

破壳(上)

    地面作战任务修整时,贡弥突然接到消息说常羽出事了。

    “……意识海受到污染……陷入昏睡无法唤醒……科学理事会暂无头绪……”

    一连好几条来自不同人的类似消息。白发青年匆匆扫过这些消息的关键词之后就把视线移回面前悬浮的虚拟屏幕,继续进行这次地面作战任务的战术分析。青年和其他同龄人相比更显稚嫩的脸上并无情绪波动,敲字的速度也一如之前,仿佛一点没受影响。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冷静,其他知道消息的人反而有些看不下去。

    “……喂,你还行吧?”联合作战负责另一区域的一位指挥官走过来问他。

    “嗯?还差一点,请稍等。”贡弥语气如常,但加快了手上动作,“开战术会之前能完成的。”

    “不是问你这个。你应该也收到消息了吧?那个常羽不是你恋人吗?他现在情况不太好,你——”

    “——不用安慰我哦,我知道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需要我做。”贡弥抽空冲人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又看回自己的屏幕,莹莹蓝光映在他波澜不惊的墨绿色眼睛上,“谢谢你的关心哦。”

    嘴角带着浅浅笑意的青年礼貌又温和,过来搭话的指挥官想要安慰人结果像是反过来被安慰了,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什么,摆摆手走开了。

    终端时不时冒出新消息提醒,叮咚作响。本着真正紧急的事会直接打过来的原则,贡弥关闭了消息提示音,专心致志地写着报告。

    临时据点不时有人进出,缩在角落的贡弥并不引人注意,除了刚才那位好心的指挥官,没有别人再过来找他。他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沉静的气质似乎与战场格格不入,配上他干净的娃娃脸,感觉他更应该出现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而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很快报告写完,贡弥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修改了部分地方。他看上去似是不太满意,眉头微蹙,手指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悬空敲击着,又没真正敲下去,似乎在斟酌些什么。

    他思考得如此认真,以至于让人忍不住揣测,是不是这份作战报告带给他的压力,都要大于他听到恋人出事的消息?

    坐在贡弥旁边、这段时间一直配合提供基础数据的辅助型构造体,仗着这些天算是跟他混得熟了,忍不住出声说了一句:“指挥官,你是怪物吧。”

    “嗯?”贡弥看向他,也给了他一个微笑:“是也是值得信赖的好怪物哦。”清澈的墨绿色眼睛微微眯起,好像没有丝毫攻击性。

    “指挥官真的一点也不着急吗?是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出事了吧?”虽然没收到确切消息,但是通过刚才的谈话他也猜了个大概。

    “着急我就能丢下你们不管了吗?”他继续着修改,温和地反问道。

    说“你们”而不是说“这边”,能更加拉近谈话人彼此的距离,让对方更有被重视的感觉。话出口的同时他习惯性地评估着自己的措辞。

    “……真是值得信赖啊。”辅助型构造体微微叹了口气,“不愧是传说中灰鸦的指挥官。”

    “谢谢夸奖哦,”贡弥依旧微笑着,语气十分谦和,“职责所在啦。”

    反复修改下,原本保守的作战方案变得偏向激进。青年默默评估着提高可能的损伤率能带来的效率提升,反复确定已经是合理范围内他能做到的最大值,才终于满意,把报告提交了上去。

    对不起哦,还是常羽比较重要。无害的微笑背后,是冷静的计算和对比。

    战事顺利推进,如预想中一样,比原计划更快地迎来了结束。这边刚结束,贡弥马上又收到消息、被安排了新的任务。他匆匆把善后工作交接给地面部队,迅速搭乘运输机回到了空中花园。

    因为他回来得实在突然,灰鸦三人都不在,不过贡弥赶回修整室时接到了丽芙的通讯。

    “指挥官?……我在生命之星这边,刚忙完看到指挥官发的消息。指挥官你回空中花园了吗?”画面中的粉色少女紧紧盯着屏幕,似乎想透过这一方平面展示的有限信息,分析出此刻和她通讯的白发青年各方面是否都安好。

    “嗯,我回来了。常羽现在情况怎么样?”省略掉寒暄,贡弥直接问道。

    通讯画面里只能看到人类指挥官白净秀气的脸,雪色睫毛下剔透的墨绿色眸子被室内明亮的灯光点亮,人类神情轻盈柔和,无懈可击。镜头外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胸前明显变形的外骨骼和胸甲,把受损的部位折叠到里侧,轻轻挂到置物架上。

    “已经昏睡四天了,意识唤醒还是失败,现在还在科学理事会那边;里先生有时间会过去帮忙,但是……截止到今天凌晨里先生接到新任务离开,他和阿西莫夫先生都没有什么进展。”通讯画面里,丽芙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担忧,“上次常羽先生参与的样本回收任务中,受到样本泄露影响的构造体不止常羽先生一人,但其他人前两天都已经清醒。”

    “是什么样本知道吗?”双臂也从厚重的护甲中解放出来,贡弥脱下战术手套,活动着手腕。

    腿部护甲就先不脱了,太浪费时间。

    “涉密,没有披露具体信息。”丽芙又确认了一遍信息,“参与任务的构造体都签了保密协议,我们没能了解到更多。不过受影响的那些构造体清醒之后意识海和机体性能都恢复了正常,里先生通过阿西莫夫先生确认了检测报告的真实性,样本污染的影响确实消除了。”

    “好的,我了解了,辛苦你们了。”贡弥冲镜头露出微笑。

    “指挥官……”丽芙欲言又止。

    “怎么啦?”

    “不,没事……指挥官按自己的计划来就好。”少女摇摇头,吐出一口气,“按照目前的日程安排,指挥官下次任务开始时间是明天早上五点半,和露西亚一起进行物资护送,在3号运输机。露西亚刚结束上一批次的护送任务,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好,我知道了。”

    现在是晚上8:43,时间不多了。

    不过如果不是下次任务安排这么紧,他也不能这么快回来。回头要请塞利卡吃饭。他想。

    “指挥官……”通讯里,少女再次开口。

    这一次,贡弥看她表情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于是迅速接过话,“放心吧,回来路上我吃过东西了。我会尽快搞定那边,给自己留些休息时间。”说完又对她咧嘴一笑。

    “好的……”丽芙脸上是有些为难的微笑,“那,指挥官一定要把常羽先生带回来呀……”

    “放心吧,我会的。”青年冲镜头露出自信满满的开朗笑容,然后挂断了通讯。

    无论他如何乱来,灰鸦三人始终无条件地支持着他、充当着他最坚实的后盾;他们永远是他任性的底气。贡弥看着熄灭的终端,内心里泛起的温暖几乎要盖过身体的伤痛。

    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间,处理好身上的伤,还得尽快赶去科学理事会那边。贡弥放下终端站在镜子前。

    安静又明亮的修整室里,表情平静的白发青年脱完了上身的一系列装备,撩起最贴身的单薄里衣,用嘴咬住,准备对着镜子给自己骨裂的肋骨附近打一支封闭针缓解疼痛。

    里衣早就被汗水浸湿,咬在嘴里咸咸的。

    修改战术提高的损伤率不但应验在他周围人身上,也应验在了他自己身上。

    在受伤最初医疗兵就要给他止疼,他以节约时间、自己稍后会再找人处理为由要来了药物,但是一直都没用。休整时间他也有治疗,不过战地条件有限,除了固定伤处和止疼消炎,也没有别的手段来处理开裂的骨头。封闭针止疼效果好,但短时间内不能连续使用,医疗兵也只给了他一支;原本只是缓兵之计,想着让他撑过这次任务,不要因疼痛影响神经中枢作用,等止疼效果减弱也差不多是时候回到空中花园,可以接受生命之星更完备的治疗。但贡弥一开始就打算着,留到现在、留到马上要去救常羽的当前,再用上。

    受伤已成定局,那么至少得把自己最好的状态,留到那个时候。他非常简单地做了判断,丝毫不在意这种决定会让他承担多大的痛苦。

    他从受伤最初一直忍痛到现在,整整几天时间,没有任何人发现这个事情。青年知道那个战场上并没有真正关心他的人,所以他才自信瞒得过去;如果是面对灰鸦或者常羽,估计一眼就会被识破吧。

    镜子里贡弥的模样可以说相当凄惨,过分白皙的皮肤衬得一身淤青十分扎眼,像是雪地里突然盛开出紫色和青色的花,以剥夺他生命力为代价,扎根在他饱满的胸腹肌rou上。他安静地咬着黑色里衣的下摆,头微微仰起把衣物扯高、不让它挡住伤处,沉静如水的眸子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因忍痛而逼出的汗液挂在身体上,一颗颗晶莹剔透,缓缓积蓄在胸腹肌rou的沟壑里,顺着身体线条流淌着、反着室内洁白的灯光。伤得最重的右胸淤青几乎变成了黑色,皮肤上还能看见细小的破口,饱含盐分的汗液每一次淌过,都是一阵刺激。贡弥努力维持着呼吸的节奏,但每一次肺部舒张、收缩带着胸膛起伏,都裹挟着尖锐的疼痛,这疼和呼吸缠绕在一起,无法习惯,只有忍耐。

    一双同样白皙、也同样留有伤疤的手熟练地cao作着从地面带回来的那些医疗器械;一只手拆开无菌棉签和酒精给皮肤消毒,另一只手拿着透明的注射器吸入混合好的药液,把带孔的针尖扎进右胸肋间、远离心脏的身体外侧,缓缓把药物推进身体。

    酒精刺激着伤口,药液存在感明显地挤进身体组织;贡弥咬紧嘴里的布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加重的喘息还是从唇齿间漏出来。绷紧的身体让肌rou块块隆起,出汗的速度加快,镜子里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

    麻药和激素共同作用,消炎止痛,运气好的话止痛效果可以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虽然有因为cao作不规范、解剖学知识不具备而损伤神经、把药物注入血管内的风险,但对比收益来看,贡弥觉得值得冒这个险。

    贡弥不敢动用灰鸦的药物库存,也不敢把这些东西留在修整室里,就算受伤的事早晚会被灰鸦三人发现,他也想尽量拖得晚一点。打包好那些刚产生的医疗废料,贡弥在里衣外面直接套上制服外套,戴上薄款手套,揣着要丢的垃圾匆匆出了门。

    几分钟内药物就开始起效,一直因疼痛而绷紧的身体终于开始放松,贡弥加快了步伐。

    夜风被湿透的衣裳捕获,浑身都缠绕上来自夜晚的凉;想裹紧外套的动作被下意识暂停,想起胸口已不再疼痛,青年才继续拉起衣服把自己裹好。

    赶到科学理事会时已经九点多,阿西莫夫独自一人在实验室等他。常羽后颈链接着数根线缆躺在阿西莫夫手边的床上,双目紧闭,胸膛不见起伏,像一具安静的尸体。

    “你来了。”阿西莫夫冷淡地看了贡弥一眼,打了声招呼,然后又把视线转回手里的资料。

    常羽出事的这次样本回收任务是科学理事会发布的,本来涉密项目,贡弥作为不好掌控的人类权限不够、不能参与进来,不过他知道阿西莫夫也想收集相关试验数据,常羽这种情况少见,是绝好的试验素材;而他自己思维信标强度优异,与常羽也足够信任和熟悉,是进行常羽意识海潜入的最佳人选,于是两人很轻松就谈成了合作。

    “按我和里之前分析的数据,常羽的意识海呈现一种螺旋下降的偏移状态,之前还算可控,但从最近检测的数据来看,下降的速率变快了,如果完全偏移,那就谁都没有办法了。”

    贡弥看着眼前大屏幕上模拟出来的意识海模型,代表着常羽个人意识的曲线不断下沉着,离临界点已经很近了。

    “需要我怎么做?”贡弥问。

    “如果能够成功与常羽建立深度链接,应该就能靠你的思维信标指引,把他找回来。但是,现在我们无法观测他意识海的情况,不清楚你贸然链接会遇到什么,可能会有危险。”阿西莫夫上下打量了贡弥一眼,“就算是在意识海,受到致命伤也是会对你产生影响的,法奥斯应该给你们专门讲过相关知识。”

    贡弥点点头,“我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阿西莫夫合上手里的资料夹,语气依旧冷淡,“随时。”

    贡弥在常羽旁边床上躺下时,阿西莫夫突然又说:“你受伤了?”

    “嗯?”突然被戳破让人忍不住心里一跳。

    “你在习惯性地回避一些动作,应该疼了不止一天了。”阿西莫夫解释道。

    “啊,不要告诉灰鸦他们啊,不想他们为我担心。已经不疼了。”贡弥规规矩矩地躺好,拿起旁边连着线的头盔,“是要戴上这个吗?”

    阿西莫夫接过头盔拿在手上,并没有被他转移话题,“你真的要现在去吗?先去生命之星治疗之后再来应该也来得及,你现在这个状态……”

    “明天一早我还有别的任务呢。”

    “……”阿西莫夫稍微想了下就明白了为什么任务会安排得这么紧,“……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一定要现在就去找他?”

    “我必须去啊。”贡弥露出惯常的无害微笑,“除了我还有谁能救他了呀?”

    作为雇佣兵留在空中花园的常羽,能依靠的人就只有他而已。

    自觉多说无益,阿西莫夫面无表情地把头盔给他扣上。

    黑暗吞没了一切,然后又出现亮光。在调试的缤纷闪光中,贡弥隐隐约约听到那把冷淡的声音说:“……你不需要一直装作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适当表现出负面情绪会更让人觉得放心,不要让周围人想安慰你都不敢开口。你们灰鸦几个人总是喜欢相互隐瞒,坦诚才是最高效的沟通方式。”

    想说这人突然怎么变这么啰嗦,不过眼前开始出现跳动的倒计时,贡弥集中精神,在设备的辅助下与常羽建立起链接。

    黑暗从眼前褪去,一个灰白的空间在眼前展开,半空中传来阿西莫夫的声音。

    “我这里看不到你那边的画面,一切只能靠你自己。如果你想退出随时可以叫我,声音信号传递目前看没有问题;我可以让你强制退出,当然可能会对你有所损伤,只是具体损伤情况没有试验数据、谁也不清楚。常羽相关数据权限我开放给你了,需要你重点关注的那个指标我放大了,看到了吗?深度链接对接率,你需要让它走到100%,并且稳定下来。”

    “好的。”贡弥环顾四周,空空如也,但是视野左下方多了几排细小的数字,其中字号最大那一排显示着“深度链接对接率:0%”。

    “去吧,把他带回来。”

    “好。”

    灰白空间从眼前淡去,常羽意识海的场景终于从面纱后露脸,声音先一步传来,像击碎一块玻璃,尖锐的碎片仿佛直插入脑海里来。

    贡弥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却发现这种疼痛真的是直接针对意识的,蜂鸣声如针从两个耳朵之间穿透,搅动着脑浆。贡弥抑制住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伸手扶住了旁边的一个什么东西,像是柱子。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防空导弹呼啸而过、人群尖叫哀嚎着四下逃窜、军队歇斯底里地组织着防御……伴随着这些杂乱的声音,被红色侵染的画面逐渐清晰,断肢、血迹、燃烧的街道、逃难的人群、沐浴鲜血的感染体、从天而降的火球、被黑烟舔舐的阴沉天空。

    眼前徐徐展开的世界如同黄金时代描绘的地狱画卷,战争如巨兽般蚕食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所有爆发冲突的地方都是它相咬的利齿;双方的血rou都在被不断嚼碎,糊在地上如同脚印,战争在一步步踏入这座曾经繁华又美丽的城市,张嘴将所有美好都吞噬殆尽。站在高处的贡弥有幸没被卷入混乱,他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环顾了一圈四周。眼前的画面像是通讯信号故障一般,时不时会闪烁一下。视野左下角的某行数字开始变红,阿西莫夫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

    “常羽现在意识海状态很不稳定,你需要尽快找到他,开始深度链接的对接。”

    找?怎么找?

    贡弥现在正在一处依山而建的连廊上,能俯瞰到大半个城市。他放眼望去脚下全是奔走的人群和感染体,建筑物燃烧的黑烟处处都是,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视线扫过某处显眼的屋顶,贡弥突然认出来了。

    这里是九龙城。

    那处显眼的屋顶正是琉璃顶。

    不是当初贡弥带队执行边界公约任务时进入的、那个已经破败不堪、运转困难的建筑物残骸,而是尚且完好、但正一点点损毁于战火中的琉璃顶大戏院。

    这是曾经的九龙城,是常羽从小长大的地方。

    正是这场帕弥什病毒爆发、感染体入侵引起的战争,摧毁了少年曾经珍视的一切。

    记得听常羽提起过,他所在的剧院,是在琉璃顶的附近。贡弥迅速回忆着。

    精神集中之下,意识的疼痛慢慢消弭,眼前的画面也变得稳定。贡弥俯瞰着九龙城,找到琉璃顶附近一座与之建筑风格相像的院子,猜测应该是在那里。

    认准方向、确定好绕过人群的路线,贡弥快速奔跑了起来。

    在常羽意识海里他保持着在外面的样子,上身是单穿的里衣套着外套,双手戴着手套,下身是完整的腿部护甲。也是多亏了护甲仍在,他可以做出更多危险的动作。

    再一次从两层楼高一跃而下,青年在路面翻滚着卸去力道,包裹在手套里的手指摩擦过地面撑住身体、迅速起身,然后继续朝前跑去。

    一路上不可避免会遇到游荡的感染体,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但那些感染体却都无视了奔跑的贡弥,只会对城里的普通人出手。没时间去救其他人。青年绕过被感染体围困的人群,躲开横飞的断肢,白发被飞溅的鲜血染红。

    “救我——!”

    “救救我——”

    “……求求你!——”

    被感染体无视的贡弥却能被普通人看见,他们朝青年伸出手,然后迅速被撕咬掉了手臂。

    惨叫声近在咫尺,鲜血奔涌到贡弥脚边,他踏着血泊朝他认定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奔跑着,点点血花沾上他深色的腿部护甲。

    普通人的生命就像高温里的花朵,被迅速蒸干、枯萎,只留下一地深色的痕迹。

    远远听到爆裂声,贡弥拐过街角,看到几十号蒲牢众正在一面抵抗感染体入侵一面疏散人群;各种负面情绪压迫下,所有普通人都惊慌失措,根本听不进去指挥和号令。几百号人挤在燃烧的街道里相互推搡、相互指责、相互辱骂、拼命尖叫、放声大哭,他们脚下踩着蒲牢众破碎的制服,原先牺牲在感染体轰击下的部众,残缺的血rou在几千只脚的践踏下彻底碾入尘土、化为污泥。

    所有人都在发出声音,反而什么都听不清。眼看人群就要自己毁灭自己,凌空突然传来了有力的鼓声。

    空气中飞扬的尘土画出声波的形状,浑厚的鼓声似乎和胸腔产生了共鸣;贡弥心跳快起来,迅速攀爬上街边建筑的二层,从上方绕过人群朝声源跑去。

    第二声鼓声很快传来,力度比第一声更大,接着是第三声、第四声……声声相扣、连绵不绝。急促又厚重的鼓声带着动人心魄的节奏,如猛烈的风吹开人群头顶缭绕的焦躁,压制住了街道里的喧闹。

    胡琴和快板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咿咿呀呀,如诉如泣。

    跑近了的贡弥看到了剧院的大门,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了舞台上的小小常羽。他压抑住越来越快的心跳,从楼上跳下,朝大门里跑去。

    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人类常羽一脸坚毅地站在宽阔的舞台正中央,摆开架势,慢慢腾挪脚步、舞动拳脚。他黑金配色的古朴衣袍和脑后的小辫被灌注力道的四肢带动,如旗帜般飘扬,猎猎作响。他跟随着鼓点施展动作,如滋润万物的水流,又如雕刻岩石的罡风,在柔韧和刚劲之间变换,一拳一脚都带着少年的满腔热血和昂扬斗志。

    “自古英雄有血性!——”舞台上的人类少年唱词如此用力,像是在用自己整个生命发出呐喊。此时恰有阳光穿透硝烟照射到他的身上,仿佛是他的声波冲散了战场上空密布的阴云,唤来了这道光。

    贡弥朝着光束奔跑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一枚来自战场的炮弹正直奔他后脑勺而来。

    他满眼都是在阳光下舒展身体的少年,鼓声在脑中不断回荡;他看到少年红色的双眸被光点亮,朝气蓬勃,熠熠生华。

    舞台近了,但是炮弹也近了。在炮弹即将落下的那一刻,贡弥听到身后突然传来风声,然后他被人猛地扑倒。两人翻滚到旁边,炮弹擦着他们的脚后跟击中了地板,爆发出巨响和燃烧的烟尘。混乱中,一抹红色在贡弥余光里展开,挡住了扑面而来的火星和飞溅的地板碎片。

    贡弥咳嗽着睁开眼,看见了在自己眼前撑开的一把红色绸伞。

    构造体常羽将贡弥护在了怀中,贡弥抬眼看到他脸上带着灰尘和蹭开的血迹,表情紧绷,眼神冷毅;那双红色的眸子里像藏着无数雪亮的刀刃,杀意十足,又闪闪发光。这眼神与舞台上的人类常羽是那么相似,又是那么的不一样。

    他一手扶在人类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自己胸口处,一手旋转着手中红伞卸去那些飞溅碎片的力道;身后长长的尾巴裹在贡弥腰间,似乎害怕一个手抱不稳他。红伞的一些伞骨被打断、绸面被点燃,但是成功拦住了大部分碎片,小部分即使穿透伞面也消耗了一定的能量,打在人身上也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

    红色的绸面被火星蚕食着,燃烧出的空洞与空洞相接变为更大的空洞,黑色的边界扩张着像拉开幕布,贡弥看到舞台上,人类常羽和两位老人都被碎片划伤却无动于衷,他们沐浴着自己的鲜血,继续着表演。

    “——岂能怕死与贪生!——”人类少年的鲜血被肆意张扬的动作甩落在戏台上,他仿佛浑然不觉痛,只想进行完这一生只有一次的独演。

    伞被丢下,贡弥感觉自己也像伞一般被常羽丢在了地板上。眼看这个熟悉的构造体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朝剧院外迈开脚步似要离开,贡弥慌忙起身,伸手想抓住他,后者却像脑后长着眼睛一般躲开了他的手。

    “常羽?……”贡弥叫道。

    黑发构造体浑身都是战斗的痕迹,衣物破损,头发凌乱,熟悉的裸背上剐蹭着大片灰黑和暗红,几乎要盖住金色的纹身;少年的双臂没有装备拳套,但黄铜色的手指上全是血渍。他听到自己名字停下脚步回过头,一脸冷漠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甩了甩尾巴,扭头跑掉了。

    贡弥马上追了上去。

    奔跑时余光瞥见剧院墙头装饰的各色绸伞,贡弥认出刚才常羽应该就是拿的这里的伞。

    “阿西莫夫!怎么回事,我找到他了,但是他不认识我!”

    虽然并不认识,但看到他有危险还是马上来救他了。贡弥不由得想象着身轻如燕的少年翻越过墙头、顺手抽出一把红伞从天而降的模样。

    “我也不清楚,我建议你先追上去。”阿西莫夫说。

    “在追了!”

    常羽救下人类时,撑开的红伞在少年脸上投下红色的影子,阳光从破损处照射进来,随着伞面旋转在少年和人类身上投下流转的光点。少年无情的眼里空无一物,光点偶然滑进他琉璃般的眸子,短暂地点亮了它们,然后又迅速熄灭。

    刚才抱住他就好了。贡弥此时十分后悔。

    身后,人类常羽正靠自己的力量击穿了来犯感染体的头颅;他浴血奋战,但仍没忘用力地唱着词。少年的声音被鼓声和乐器的声音托着,像长出了翅膀,从人们头顶掠过,一直飞到很远的地方。

    “——枉在天地走一程!”

    街道里原本慌乱的局面已得到控制,蒲牢众指挥着人群朝一个方向避难,贡弥追着构造体常羽的身影,逆着人潮的方向前进着。

    为了绕开处处堆积的人群,常羽也是选择走上层,但他的上层是开阔的屋顶。贡弥跟着爬上屋顶,硬着头皮踩着瓦片、保持平衡、努力奔跑,却还是和常羽距离没有缩短。虽然作为人类来说,贡弥身手一流,但是和构造体相比还是太过勉强。前面奔跑的常羽既熟悉地形又身手矫健,压根不管身后追逐的人类,一顿飞檐走壁,在倾斜的屋顶活动如履平地。

    一直逆着感染体入侵的方向奔跑,现在跑到的这边已经经受过大大小小几十波遭遇战的蹂躏,虽然成功镇压之后看着还算平静,但处处都能见到人类和各种机械的残骸,还有建筑燃烧过后的灰烬。周围能跑的人都已经跑空,这一片街区已经死了。

    贡弥看着常羽奔跑的方向,猜测他应该是想赶到城外支援,现在城外战场正是最激烈的时刻。

    他想阻止这场战争摧毁他的栖息之地,但是过去已经发生,他又怎么能更改?

    “常羽!——”眼看自己体力逐渐下滑,贡弥咬牙又叫了一声,不幸,没换来前面人一个回头或者减速。

    更不幸的是,脚下瓦片突然滑动,人类当场摔倒,然后骨碌碌地顺着屋面倾斜的方向朝下滚去。身下瓦片稀里哗啦跟着一起滑动着,翻滚中的贡弥伸手抓不住任何稳固的东西,于是包裹在护甲内的脚尖顺着翻滚的方向用力一踢、扎进瓦片里勾住一根檩条,身体以脚尖为圆心画出一段弧线,终于止住了下落的趋势。

    此时人类大半个身子已经悬空,正头朝下被挂在屋檐边。虽然使使劲也能自己上去,但贡弥抬起身时看到常羽正在眼前,就又让自己恢复了倒挂着的样子。构造体虽是一脸冷漠,却还是在人类摔倒时奔过来救他,只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跑到了跟前。此时看他已经稳住,常羽又想走,脚尖已经挪动了方向。

    于是贡弥狠狠心冲他喊道:“常羽救我!”然后假装支撑不住、松开了勾住檩条的脚。

    构造体的动作比他想象得更快,身体刚滑下屋面开始自由落体,右脚脚踝就被抓住了。头冲下脑充血的感觉并不好受,常羽估计也知道,于是迅速把他拖回了屋面上。为了避免少年再次丢下他跑掉,贡弥还趴着没起身就抬起脚,率先击碎了少年脚下的瓦片和檩条。

    伴随着木料断裂和瓦片哗啦啦落地的声音,常羽朝后跳着躲开了裂口,但又开始滑落的瓦片仿佛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块接一块地连锁反应着,还趴着的人类被带着又开始向屋檐边缘滑动,眼看又要头朝下掉下去。

    人类下意识开始挣扎,但只是越滑越快。常羽捏了捏拳头,尾巴在身后使劲抽了两下,但还是跑过去再次抓住了他。

    感觉到小腿被抓住,贡弥迅速翻过身压住常羽的手臂,然后朝人扑过去。构造体没料到人类还有力气突然搞这么大动作,被扑了个结实。两人重重摔倒在不堪重负的屋面上,受力结构已经不完整的檩条被直接砸断,两人直直地朝屋里坠下去。

    屋内粗大的横梁拦了两人一下,常羽伸手抓住横梁的边缘,贡弥和他面对面挂在他肩上,两具身体的重量全都寄托在构造体四根手指上,常羽被坠得喉头发出一声闷响,不过还是抓稳了。瓦片还在不断从屋顶破口滑进来摔碎在地上,两人身体僵持着不敢动,以常羽手指这处着力点为中心如钟摆般缓缓摇晃着。

    横梁距地面还有四五米高,地面堆积着瓦片和木檩条的碎片,如果刚才两人直接摔到地上怕是会被戳得一身是伤。眼下这个房间看上去像是卧室,应该很久没进过人了,除了房间中间堆积的碎木烂瓦,靠墙放着的那些木质家具上都落着rou眼可见的一层厚厚的灰。

    不过贡弥丝毫不关心现在在哪里,他不管不顾地紧紧抱住少年,双腿缠在他身上,下巴搁在他颈窝,一副说什么也不松手的样子。

    摇晃慢慢停止,常羽松了手,抱住贡弥轻巧地落在碎瓦堆旁边的地上,激起层层灰尘。他曲起双腿卸去力道,然后又站起身,想把牢牢贴住他的贡弥从身上撕下来。

    人已经抱在怀里了,但是各项数值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贡弥却在烦恼这个。

    常羽双手抓住人类的肩膀,用力朝后推着,贡弥比不过构造体的力气,慢慢被推离了他的身体,但腿还紧紧夹着他,整个人的重量仍挂在他身上。

    两人对视时,少年脸上似乎有一丝困惑,大大的眼睛里不似以往总是盛满笑意,显而易见的疏离和冷漠比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更甚。

    “数据有波动,你抓到他了?试试做点什么。”

    阿西莫夫淡淡的声音响起。

    看样子常羽应该对自己是有印象的,如果能唤醒他的回忆,应该就能把他从这里带出去。

    做点什么。

    贡弥松开双腿落了地,常羽似乎松了口气,推开他的力道减弱,没料到人类还搭在他脑后的双手突然用力,把少年拉过去狠狠亲了起来。

    少年的嘴唇很软,唇齿间是苦涩的味道。

    隆隆的炮火声远远地传来,恍如隔世。

    视野左下角原本红色警示的某行数据变回了白色,警告解除了。

    “有效,不管你做了什么,”阿西莫夫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继续。”

    少年惊讶地瞪大了眼,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人类一拳揍到他脸上。

    贡弥被打得头歪到一边,但还是没松开抓住常羽的手。他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回头时鼻血和嘴角的血都慢慢淌下来。他还想拉着常羽再继续亲,常羽紧紧皱起眉又是一拳挥过来,被他伸手挡下。构造体的第二拳没有留手,贡弥感觉握住他拳头的手掌一阵发麻。

    收回拳头,常羽挣脱着想离开,贡弥死死拽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走。

    “常羽,留在这,我带你回去。”贡弥说。

    常羽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对你说的话有反应吗?这么长时间他有说过话吗?”阿西莫夫问。他似乎只能听到贡弥说出口的话,不能听到别的声音。

    “没有。”贡弥说。

    常羽脸上疑惑更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没有”。

    “意识海偏移导致语言功能丧失,很危险。”阿西莫夫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危险的意思,“抓紧吧,刚才的cao作有效,至少从数据上看他个人意识的完整性保住了,你继续。”

    外面又传来炮火声,透过屋顶破损的大洞可以看到燃烧的火球一个接一个朝城内飞去。少年眉头皱得更紧,有些急躁,挣脱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不许去!不要为了已成定局的过去搭上你的现在。”贡弥抓住他的手腕,强硬地拉住他。

    回应他的是构造体毫不留情的一拳又一拳。

    贡弥闪躲着、尽力格挡着,试图缠住他,但拳术本来就是常羽极为擅长的进攻方式,人类的努力实在效果有限。在脸部几次中拳之后,人类的反应速度rou眼可见地下降,然后被常羽一拳击中右胸,整个人突然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哈啊……”伤处被击中的恐惧一瞬间爬满了人类的意识,原本被封闭针镇压的疼痛被重新记起,仿佛常羽那一拳又打裂了他的肋骨。

    白发被暗色污血粘连的青年双手捂着胸口跪在地上,身体蜷缩起来,垂着头困难地喘息着。在顺畅呼吸了这么久之后突然又被疼痛裹挟,比一直忍痛更加难以忍受。他痛苦地压抑着呼吸,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模糊一片。他看着一点接一点的红色滴到地板上,想了半天才认出是自己的鼻血。他浑身各处都在疼,一直包在护甲里被过度使用的双腿在疼,挡住过常羽几次攻击的双臂在疼,胸口在疼,被常羽狠揍的脸部更是火辣辣地疼。

    头发被人抓住,贡弥被拽着抬起头,迷迷糊糊望进一双波澜不惊的红色的眼。

    少年蹲在他面前,空着的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脸凑得极近,两人呼吸的气息几乎缠绕在一起。

    贡弥感觉到自己的鼻血漫过嘴唇淌到下巴,还在不断往地板滴落。少年伸手抹开他脸上的血液,仔细地看着人类憔悴的脸。他也想仔细看看少年,但是他眼神涣散着,似乎无法对上焦,脑子里混乱一片。

    “有波动。”阿西莫夫的声音。

    他是不是慢慢认出自己了?贡弥想。

    人类缓缓抬手,握住构造体沾染血液的手,把它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一口。

    “我会带你回去,你哪里也不要去。”他再次说道,“……不要离开我。”不再像之前那么强硬,语气里多了一丝恳求的意味。他想微笑,但是脸上很疼,不知道有没有笑出来。

    常羽如果真的想走,他拦不住的。人类深刻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少年脸上仍满是困惑,但贡弥趁着他放松警惕,另一只手按过少年的后脑勺,再次和他吻在了一起。

    这次的吻是血液的咸腥味。

    贡弥嘴唇上的血被带进两人口中,常羽朝后仰着头拒绝着他舌头的纠缠,揪住他头发的手用力朝后扯着,空着的手也撑住他的肩膀,但没再像之前一样直接抬手揍他。他似乎已经认识到了眼前这个人类很脆弱这个事实。人类最懂得寸进尺,他用力按住少年的后脑,整个人朝少年身前凑着,狠狠地吻着他、吸着他躲闪的舌头;他大胆松开少年的手,抚摸上少年裸露的后背。

    “唔……”少年背部绷紧,突然发出了喘息。

    怀中的少年异常敏感,仿佛还未经人事。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长长的尾巴圈圈缠绕,贡弥心跳变快了。

    意识稳定后浑身的疼痛又被压制,贡弥恢复了清醒。他认真地吻着少年,手掌顺着少年衣服的缝隙伸进他胸前揉捏起来。少年的喘息加剧,rutou在贡弥手中变硬、挺起,他缩着身子想避开人类的手指,人类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有效果。”阿西莫夫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像是松了口气,“对接率终于不是0%了。”

    贡弥注意到视野左下角的大号字符,“深度链接对接率:0.53%”。

    “不管你在干什么,希望你能继续。”他说,“而且,得抓紧时间了。按照之前测算的周期,常羽意识海偏移增大的时点又快到了。”

    贡弥嘴上忙着,暂时没功夫答他。

    身体接触有效,是不是只要接触得足够深,就可以对接上?人类思考着这个可能性。

    少年挣扎得厉害了,双手都推着他的肩膀,终于从他的亲吻里逃出来。贡弥连忙用手抓住他的双臂,怕他再度跑掉。

    常羽脸上蹭上了贡弥的血,口鼻附近一片蹭开的红;脸颊虽覆盖着灰尘,但也能看出明显的红晕。少年冰冷的双眸变得水润,一丝慌乱打破了他原先的冷漠和镇定。

    “不要离开我,我带你回去。”贡弥再次说道,“我不能没有你。”

    深度链接对接率:0.82%。

    贡弥的鼻血还在淌着,常羽伸手又摸了摸他流出的血。

    深度链接对接率:6.24%。

    常羽双膝轻轻放到地上、在贡弥面前跪坐下来;他双手捧着人类伤痕累累的脸,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深度链接对接率:11.24%。

    外面的炮火声仍不断传来,但贡弥突然听到了些别的声音,仿佛是通过链接传来的,常羽脑中的声音。

    “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

    “救救我……”

    “不想死,还不想死……”

    “……救我……”

    “好害怕……”

    “……呜呜呜……”

    “救我……”

    “……”

    链接不够深入,传过来的絮语轻微如同梦呓,模模糊糊,断断续续,但能听出都不是常羽的声音。这些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贡弥无法分辨他们分别是谁,但对常羽来说,可能就是他每天都接触的邻居,经常去的店铺老板,闯祸后又原谅他的长辈,买菜时能碰见的别人家的小孩,一起打过架又和好的同龄人,或者那些虽然不认识、但是同在一座城里生活,会因为彼此血脉相同而展露笑容的路人。常羽的意识被这些声音完全淹没,他将自己沉溺在这过去的幻境之中,仿佛被层层缠绕的猎物,眼前全是密密的蛛网,完全看不到贡弥思维信标的存在。

    来不及细想,一阵震动突然从脚下传出,常羽突然痛苦万分地捂住自己脸,大声叫喊起来。

    “啊!——————”少年像是经历着撕心裂肺的疼痛,他蜷缩起跪着的身体,尾巴胡乱摔打着,在地板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贡弥下意识伸出双臂抱住了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口,伸手抚摸他的头发,想让他冷静,却看到深度链接对接率在不断下降。

    “怎么回事?”阿西莫夫问。

    “我也不知道!”贡弥说。

    被抱住的少年停止了嚎叫但还是不安稳,他身体抖动着,喘息慌乱又无序。他抱着自己的头,双手捂着耳朵,似乎在拼命阻止自己听到什么。对接率跌到10%以下贡弥就听不到常羽脑中的声音了,他捧住少年的脸强迫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泪水漫上了少年失神的眼眸。清澈的眼泪迅速在眼角积蓄成重重的一滴,猛地掉落下来,在脸颊沾染的灰黑污渍中划出痕迹,然后和开始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

    所有语言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无力,少年正在经历刻骨铭心的失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