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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

    

常识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溪边湿润的石头上,脱去鞋袜,把酸痛的双脚伸进水里。夜晚林子的气温很低,连带溪水都透着刺骨的凉意。我忍着冷,把小腿伸进水里,随后弯下腰,耐心地用手掌掬水,一点点地搓去头发上的血迹。

    我机械地重复着掬水再冲水的动作,心中思考着一个对于此刻的我而言无比重要的问题。

    这澡,我是洗还是不洗?

    我低下头苦涩地看向身上穿着的通勤白衬衫,它经过一场血雨的浇淋,变得惨不忍睹。来自魔物的黑血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半干的血浸透了衬衫,黏腻地贴在我的肌肤上。

    为什么别人穿越后基本都能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却要在这里为洗澡的问题纠结不已。

    本以为前面脱下衬衫让结罗替我检查后背就是历练羞耻心的极限,现在倒好,尴尬体验再次升级,足够刻到我人生羞耻瞬间排名前三的耻辱柱上。

    没事的,他不是人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只是一把刀而已!

    默默做足心理建设,我拧干洗好的头发,还是没忍住背过身,用余光瞄了一眼从一开始就贴心回避的结罗。

    他懒洋洋地躺在与溪边有一小段距离的草地上,上半身倚着一株半枯的树桩,双臂松松地交叠,垫在脑后。

    他安静地闭着眼,不知从何落下的一片小叶落在他的鼻尖,几步之隔的草皮上,临时搭好的小小篝火正发出枯枝燃烧时的啪嗒声。

    倒不是怀疑他会偷看……结罗给我的感觉反而可以说是可靠过头了。

    替我这个麻烦的人类教导者找食找水,在应该尽快出森林的节骨眼停下来休息,还要照顾她想要洗澡的需求……这个世界的武器人形除了战斗,在别的方面也是如此十项全能吗?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收回视线,垂下眼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大概是我原先捧起水洗漱的声音停下太久,我正打算解开最后一颗纽扣,结罗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老师,再不洗的话拖久了会很麻烦。我不会偷看的。”

    我条件反射地捂紧了敞开的衬衫,惊愕地扭过头去,结罗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连鼻尖上的那片小叶都还稳稳当当地落在上面。

    所以是靠听猜出我在犹豫……听力可以不用这么好的!

    “没有在担心这个。”我猛地把全身浸到浅浅的溪水里,凉意窜上神经末梢,浑身的鸡皮疙瘩似乎都在那个瞬间立了起来,我努力控制住我被冷到龇牙咧嘴的表情,一字一顿,“犹豫是……因为!湖水、太冷了……嘶!”

    尽管我相当耻于被听到洗澡的水声,但无奈我也实在不敢让结罗回避得太远,先不说这条小溪其实并不算浅,附近也有可能会随时窜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没胆子洗太久,匆匆把全身的血迹洗得差不多干净后,硬着头皮套上湿漉漉的衬衫,穿好后也顾不上透不透这种小事,我一点点地挪到火堆旁汲取烘烤的温度。

    要是西装外套没丢就好了。我无比心酸地怀念那件便宜了那两只花吻鼠的外套,要是外套还在,我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扭扭捏捏地攥着衬衫等它烤干。

    衣物纤维里吸饱的水分随着篝火的烘烤一点点蒸干,我身心俱疲,双手抱着膝盖蜷坐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盯着火苗的眼皮越来越重。

    但是我的意识却与之相反,无比清醒,总会在我的头即将垂下之际猛然惊醒,这样都无法安心地入睡。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睡在野外。我……不敢睡着。

    草地里爬行的昆虫尚且不提,最可怕的是耳边时不时传来的簌簌响声。尽管现在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但灌木丛里小动物路过的声音仍然会让我警惕,担忧是不是又会有凶神恶煞的异世食脉者会从某个方向跳出。

    这种时候,结罗平稳的呼吸声便成为我所有安全感的来源。

    他的可靠是糖衣炮弹,能够轻而易举地攻下他人的心。比起一开始不得不交付信任的无奈,我现在似乎已经会因他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我不由得把埋进双膝的头抬起,枕着发酸的手臂侧过脸,看向结罗的方向。

    他仍然是刚才那副双手枕在脑后,靠着树干曲膝而坐的样子。他闭着眼,看不出任何疲惫,人形的身体素质相较人类,的确是高得让人咋舌。

    一条狗,一把刀,开局领神装,一刀9999。

    我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何,第一时间冒出在我脑海里的居然是特效五毛的弹窗页游广告词。这么一看,我的开局就差一条狗了。我苦中作乐地想着。

    “老师,睡不着吗?”

    我正神游天外,结罗的声音突然响起。

    人形的敏锐程度简直让我叹为观止,我发誓我只是多看了他几眼……

    本以为已经陷入睡眠的长刀睁开双眼,我震惊地跟结罗对上视线,他弯着眼睛取下鼻尖上那片小叶子,故意挑高了左眉,一点都不吝啬他的笑容:“老师是不是觉得害怕了?”

    “但是,休息很重要。”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随后坐到我的身旁,伸了个懒腰后,随意地往后一倒,仰躺在毛茸茸的草地上,“所以——”

    他直直地望入我的眼底:“免费陪聊到老师睡着为止。”

    结罗青蓝色的眼珠或许的确存在有让人信赖的魔力,我愣愣地与他对视,心底里坐立难安的担忧居然真的奇迹般消散了大半。

    明明我是被叫老师的那一方,但怎么看现在的情况都是他一直在安慰我。

    气氛使然,我也跟着躺倒在草地上,半枕着胳膊,隔着些许距离,看着他情不自禁地问道:“为什么是我?”

    “你看,我毫无使用人形的经验,对战斗也是一窍不通……”我陈述着足够让我苦笑上一整天的事实,“怎么看我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导者。如果没有你,我恐怕都不能在这里活下来。”

    你大概更需要一个真正强大,至少会很好地使用各种武器的教导者。我把没说完的话吞咽回肚。

    “不是的。”

    结罗打断我。

    “需要老师的是我。”

    结罗好像一直就在等我这个问题,他的语气相当轻快,没有一点犹豫。

    “只有被人类选择的人形才能从器中降生。如果不是老师的出现,我可能就要永远待在器中——或者,就跟那把断掉的匕首一个下场。”

    他的神情,他的语气,全都都无比开朗,听起来无忧无虑。

    “见到老师的那个瞬间,我就明白了。只要老师愿意选择我,无论是被当做趁手的工具,还是用于战斗的消耗品,我都没有关系。”

    他轻描淡写的话足够冲击我活到至今人生中建立的所有价值观,我愣愣地睁着眼睛看他,不知该作何回复。

    结罗瞥见我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轻松一笑:“所以,不要说认为自己不合格这种话。”

    “对我而言……”他笔直看过来的目光过于坦率,让人无所适从,“老师就是老师。”

    “我的指导者,只有你。”

    他这种说法的方式真的是要命,怎么能用他那张脸对女性说出这种话,偏偏眼神还很无辜!

    我明显察觉到我的脸即将升温到冒烟,在彻底通红之前,我猛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结罗,努力平复加速的心跳,盯着其中一根小草开始心里默念平常心:“我、我知道了。”

    给别人的心脏埋下惊天巨雷的始作俑者似乎根本不知道他的说法方式非常容易让人误会:“这些都是常识。”

    他顺口吐槽道:“老师,你的常识真的匮乏到了会让人担心的程度。”

    “……之前都活得很封闭啦!我之前待的地方是特——别偏远的乡下!”

    我破罐破摔,就着之前立的乡巴佬人设来堵住他的嘴,也不管我这番话听起来可信度到底有多低。

    结罗的笑声自身后传来,我闭上眼假装羞恼,不能让他看到我脸上五味杂陈的表情。

    常识。

    他刚才说常识。

    对于结罗……对于人形而言,这些事真的能接受是常识的范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