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同人小说 - 阁楼在线阅读 - 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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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了。”风万里道。他点了两下屏幕,双击结束视频聊天,转语音通话,没开免提,停了十几秒才挂上耳机,“能不能听到我?”

    又停一会儿,“能……”他根据声响在脑内勾勒出一幅画面——师弟从被子包里爬出来,睡袍下摆胡乱堆叠至腰,或者湿哒哒黏在腿上,深红发丝映着浅红,神态迷迷糊糊,尤其眼神,通常得来回东张西望几次才注意到终端和遥控器被丢去了哪儿,再用睡袍或床单抹掉手指上沾的水液,小拇指拨弄终端,摆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凑近了讲话,“能听到,师兄。”

    “好,今天就这样吧,休息一下,然后去洗澡,记得把头发梳起来。”

    “梳头发,喔,记住了。想……想含着、睡。”

    “含着?”风万里想了想,“那个会不会太撑了?换一个吧,酒精还在吗?”

    “还在,没有收。消毒?”

    “对,用过的玩具都要洗干净消毒,师弟很棒,都记在心里了。”

    “嗯!”

    “我明早……啊,小旋找我,那你早些睡,到点了我再喊你起床。”

    互相说过晚安,傲长空立刻躺回去,盖好被子,闭上眼,“晚安”,结果都快睡着了才想起师兄还有别的吩咐,匆匆爬起来梳头发、洗澡、给玩具消毒。一次性床单浸了水,挨着感觉凉冰冰的,很不舒服,他回忆以往师兄会怎么做,将床单抽走,团成一团扔了,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儿长条垫子,躺在有小熊的那一端滚几滚到另一端,像做米饭卷那样裹住大腿和屁股。他很喜欢这么玩,用垫子裹是米饭卷,用被子裹则成了面包卷,裹好让师兄抱,两个人都能睡得很香。

    第二天中午师兄准时打过来,闲聊几句,说自己临时有事需要出一趟远门,不过顺利的话晚上就能到家了,问他晚饭想吃什么,要不要一起吃。他点点头,当然要一起,但……“巡逻队?”

    “那个已经处理好了,是别的事。”风万里没告诉他实情,借口夜间巡逻队出了一点岔子,以免他担心,“火无极前辈托我问好。”

    火无极前辈?他努力了很久也只能抓住一点似是而非的印象:“前辈、前辈好。”

    挂断通讯,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帘全部拉开,沐浴在阳光下深吸一口气,冲着蓝天白云快乐招手,不管这是不是真的。他能自己洗脸刷牙,但梳头只会梳马尾辫,更多时候头发直接散着,浓密而微卷的长发很容易锈在一起,经常要师兄或小旋给他涂上发油再一点点梳通顺。他嫌又痛又麻烦,总是没耐心,翻来覆去闹腾,像一只被迫洗澡的猫。

    当然了,和猫不一样他还挺喜欢洗澡的,每次洗澡一小时起步,最喜欢泡在水里玩小黄鸭,水线将将过嘴,可以学鱼儿吐泡泡。师兄围着浴巾,坐在浴缸沿上给他洗头,用洗头膏的浮沫堆起宝塔,惹得他望着水中倒影一脸惊奇,甚至也想给师兄堆一个。然而他的手太笨拙,堆不成;梳头也梳不好。有段时间他迷上了摆弄师兄的头发,师兄头发短,扎好的小辫子全都四下支楞,扎在头顶则一束冲天,倘若再添个发卡头花什么的,就基本只能看见发梢那一小截了,十分奇怪。

    师兄留下冲天辫安慰他说这是正流行的苹果头,他喜欢吃苹果,便又开心了,给自己也扎了一个同师兄凑一对,拿终端拍照留念:“茄——子!”

    拍完照,他把终端放回茶几上,歪倒下去熟练地调整姿势,枕在师兄的小腹,师兄揉了揉他的脸,笑道:“我们能源之城公共安全部的总负责人,家里两个孙女,刚进幼儿园学前班,都特别喜欢给爷爷扎辫子。”

    “有一次他甚至顶着一对羊角小辫过来了,扎得还不对称,一高一矮的,左边绑蓝紫色的瓢虫发圈,右边绑粉色蝴蝶结。俩小姑娘一边一个,簇拥着他去行政大厅打卡,好多人都看到了。不过工作日孙女们要上学,没法时刻监督,就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叮嘱爷爷不能破坏她们的‘杰作’,还要拉勾,真可爱。”

    “师兄,我,不叮嘱。”

    师兄像是反应了一下,指了指头顶的辫子:“你是说我随时都可以解开它吗?”

    他点点头。小姑娘才任性,他是大人了,才不会要求师兄做什么不做什么。

    “好。”

    “那……小姑娘,可爱,师兄喜欢?”

    “小男孩也很可爱啊,我们的小旋不可爱吗?”

    “都可爱。小旋可爱,女儿,也可爱,没有女儿,我生。”他设想了一番女儿的模样,“女儿要像你,你好看,我不好看,凶。”

    师兄却不以为然:“怎么会呢?小旋的眼睛更像你,多好看。”

    “小旋是男孩子,凶,没关系;女儿不行。”

    女儿如果长得像师兄,那一定是能源之城最漂亮的小公主。

    紧接着他又想到自己生不出孩子,难免一阵哀恸,也不挑食了,荤素水果吃得干干净净,决心健健康康地给师兄生小猫。另外估计不是他的错觉,他仿佛胃口变好了,明明吃光了午饭却仍感到意犹未尽。须知由于他睡得多动得少,肠胃虚弱,通常情况下一顿标准餐就足以让他吃很饱了,再者晚饭约好和师兄一起吃,他其实是打算留着肚子的,结果不知不觉竟扒空了整整一盘食物,而晚饭他也没耽搁。连师兄都觉得不太正常,劝他别勉强,他说不是,走过去让师兄摸肚皮,胃所在的位置还是软的:“我不撑。”

    “好吧,有胃口是好事,既然有胃口那多吃一些,鱼糕还要吗?”

    晶莹剔透的鱼糕只剩下两块了,他想要,点了点头。那东西分量很小,师兄索性夹起来直接喂他吃,看他嚼得津津有味,便不自觉露出了老父亲一样欣慰的笑容:“今天就这么多,慢点儿,明天如果还吃不够,我再让厨房给你加餐,好不好?”

    “嗯。”

    这之后的事也无需多言,人是铁饭是钢,他吃饱了饭,就邀师兄来“打铁”,打到午夜,然后睡到中午乃至下午。正常来说都是这样的。正常来说……他绝不会梦到一群又一群栩栩如生的厉鬼怨魂,尖啸着向他索命。他往往一觉睡到天明,不做梦,因为日无所思。

    但这闹鬼的梦已经不是偶然了,搬来城主府的第一天下午他梦见好多已经死去的人,当晚就在梦里撞了鬼,一模一样,狰狞的面目,猛兽似的爪子与獠牙,团团扑到他身上汲取属于活人的生息。

    ——在被师父领回家之前他是很怕鬼的,孤儿院护工们资质良莠不齐,有的会温柔讲睡前故事,有的却拿鬼来吓唬人,扯些诸如“谁不听话不好好睡觉就等着被鬼吃掉吧”的谎。他不想被吃,只得装睡,甚至不敢中途起床上厕所,还因此尿过床,被整个孤儿院嘲笑。直到后来师父问清楚他为什么怕鬼,告诉他,生前作恶的人将在死后坠入岩浆接受火山神的训诫,而留在能源之城的一定都是善者以及英雄烈士的魂灵,这些“人”对老人和孩子最友好了,所以不用害怕。他无比相信师父,就真的不怕了。

    可谁承想,偏偏是在他早已不相信有鬼的年纪,他才发现师父骗人。会吃人的鬼怎么可能是好鬼?它们撕扯他的魂魄;他在鬼群里亮得好比一盏灯,那鬼就是扑火的飞蛾。但火不会痛而他会痛,他的脸,他的头皮耳朵肩膀胸脯手臂肚子腿脚乃至男性多出来的那二两rou,被咬掉再长回来,生息分毫不减,疼痛无比真实。这是保护吗?是惩罚吗?谁在保护他不被亡灵吞噬,他又是因为什么要经历这一遭?他不懂。

    灵魂状态的他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四肢无处依凭,被推到哪儿就算哪儿,而现实中他的躯体同样一动不动。漫长的折磨持续至朝阳升起,亡灵们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生魂归位,他只觉自己像是从一台巨型绞rou机里捡回了一口气,实际也相差无几。他好难受,疼痛宛若附骨之疽,硬捱了一天也不见缓解,于是他转而寻求快乐,心想快乐到极致就不疼了吧?快乐到昏过去也没关系吧?师兄却不放心,用浅尝辄止的快乐吊着他不上不下,磨出他的泪水与妥协。他本不愿意开口的,入梦的亡灵大抵都是因师兄而死,师兄又是为了他,那他代为偿还师兄的杀孽,本就理所当然,何必开口?但如果不给师兄一个理由也实在说不过去,他想了又想,编了又编,半真半假地应道:“有鬼,害怕……”

    他没想到师兄竟然还记得小时候师父拿来哄他的那番托辞,接过师父的位置,继续哄他。

    这一晚他睡得很安稳,睡醒之后发觉师兄不见了,床头柜贴着一沓便条;然后是第三天,无事;第四天,师兄回来,一起吃饭一起睡,他又梦到鬼了;第五天他提议分房,说自己更喜欢在阁楼睡觉,想试试城主府的阁楼,师兄同意了,一个人睡,无事。他不是傻子,显然鬼的出现与否和师兄存在直接联系,只要不睡在一张床就没事,这样也好,他确实更喜欢低矮的阁楼、逼仄的空间,喜欢一目了然的布置,就不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扰得他无法安息。

    晚安,小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