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言情 - 言情小说 - 代号鸢—女帝在线阅读 - 章三 你设想过许多次与他的重逢

章三 你设想过许多次与他的重逢

    你着了风寒。

    兴许是年纪渐长不如以往,也可能是多年奔波征战留下了后遗症,晚上回来你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阿蝉做了许多的预防措施,热水洗浴,姜汤,滚茶,发汗,煎了一剂张仲景为你开的太平方,逼你入睡前喝下,可惜都没派上用场。

    第二天醒来你便觉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强撑着上朝听政,结果下台阶时腿一软险些滚下来,还是袁基眼疾手快,一把把你抱了个稳当,没闹出个“天子当朝摔断腿”的闹剧。

    你想着先帝和先先帝多年不朝也没出什么大事,朕病成这样休息一下午怎么了,坚决谢绝了华佗为你的诊治,决定吃了午食好好睡一觉,没想到连崇德殿的大门都没能出去。

    你恶趣味似的安排反噬,还都在你头疼欲裂时找上门来,不得不说是一种“报应”。

    王粲来找你讨问绣衣楼的人事细务,毕竟大火中损失惨重,很多细节对不上,杨修千里迢迢追杀而来,昨天刚到,今天便来,说是账册老朽不堪,他无法推行你的度田新政,必须和你说问个明白。

    是的,王粲被推上绣衣御史的位置,鲁肃与贾诩成为他的副官,看老实人吃瘪是你枯燥生涯里不多的快乐——欺负老实人真的可以获得快乐;杨修则接替你成为了广陵王——自己也成为乡下亲王的感觉怎么样啊,乖侄儿。

    “我的头,我的头好痛……”

    你学着师尊,在王粲楚楚可怜的逼视,杨修一跳三尺高的闹腾里扶着额头,竭力忽视手边热气腾腾的乌黑汤药,见足足半个时辰也没人为你出头,只得压着嗓子咳嗽,咳完了再招呼旁人:“哎,愣着干什么啊。”

    “去把能解决问题的人找来啊。”

    绣衣楼历年出入,广陵赋税人口,还能有谁比他更清楚?

    比你这个曾经的绣衣楼楼主、广陵王还要清楚。

    阿蝉只是站着不动,你重重叹了一口气,把话说得更明白无疑。

    “去把绣云阁的那位贵人请来。去吧。”

    你也没想过会与他这样相见。

    隔着一层薄薄纱帘,他缓步进来。

    你设想过许多次与他的重逢,或是战场上兵戈相见,或是暗夜里拔剑相向,想象中你冷酷,他决绝,是生死之敌。

    相见的一瞬间他在想什么,你不知道。

    但你想到了很多事。

    冲上天幕的烟花,放飞的纸鸢,连绵的雨幕,摇曳的烛影,山林间的鸟语、花香,账册,笔墨,交握的双手,洗净的竹筒吊在屋檐下一排,随风撞出的响,月色,落花。朱栾花的香气。

    这淡而清苦的味道萦绕在你身侧,如同怀抱。

    你定一定神。

    他当真瘦了许多,脸颊瘦削,锦衣金冠,已非从前黑袍束发的少年,只是那双眼,仍是从前一般的沉静。

    静得没有你的倒影。

    他朝你行臣子见君王的大礼,戴了黑皮手套的双手按在膝头。

    “懿见过陛下。”

    “……二公子,请起。”

    阿蝉咳了一声,声音平淡地提醒你,他已非二公子,已是一族之长,你置若罔闻。

    “朕有事,想托二公子施以援手。”

    “陛下请讲。”

    “绣衣楼主与广陵王二位,有些账目细务之上的事不甚清楚。听闻司马氏二公子精于数算,过目不忘,想必能助一臂之力,不知道二公子可有这个闲暇?”

    “臣在宫中久住,并无旁事,如能为陛下助力,是臣荣幸。”

    “好,多谢二公子。”

    你还是没有扛过汹汹病势,由着赵女史为你在崇德殿暖阁里安排了床榻,预备小睡养一养精神,再来面对两位重臣的“胁迫”。

    或许是因在病中,你躺在床上,一时没有入睡,思维极为发散,竟又想到风马牛不相及的小事上。

    称谓。

    刘辩喊你广陵王,如今叫你的小名,喊你陛下、天子;袁基规规矩矩,无论什么场合都称你殿下、陛下;孙策兴致来时乱叫一通,你也不与他计较;左慈是你师,又是世外仙人,从来直呼你名;孙权别扭极了,不叫陛下,便是嫂嫂;唯有一个傅融,你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他如何称你,楼主、殿下、王爷,都屈指可数,他从来直呼“你”,不带称谓,只是“你”。

    ……再也没有你。

    在高热和晕眩中,你很快昏睡过去。

    有人在轻轻抚摸你的脸颊,温热的毛巾擦过汗湿的额头,随着轻吻,温热的水液润湿你干燥的唇,你竭力撑开眼皮,撞进一双如墨的眼眸。你痴痴地笑起来,吻他在你颊边的手背。

    “傅融。”

    “……傅融。”

    你叫他两声,他才垂着头低低应你,见你要起身,便搀住你的手臂,挪来枕头由你靠着,你并不往后仰,只是依偎着他的手臂,执着不休地问:“你加完班了?算完账了?怎么这么早,你是不是急着来见我。”

    “傅融,我头好痛……”

    “这药好苦,真的好苦……”

    “你亲亲我啊,太苦了,吃蜜饯也来不及……”

    他温热的唇落在你的唇上,良久,一滴guntang的泪落在你的腮边。

    “我没事,都说广陵王是威武雄壮的男子……这么一点小病,怎么奈何得了我呢?你别哭啊……傅融。”

    你当然在做梦。

    只有在梦中,你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亲近他。

    再好的梦都会醒。

    天光大亮。

    你挣扎着要起身,动作猛了些,又被突然袭来的晕眩干趴下。你虚弱地倒在枕上,在心中哀叹不服老不行,咳了两声,扬声问:“阿蝉,什么时辰了,早朝怎么不叫……”

    你的声音随着他掀起窗帘的动作断在口中。

    他将茶壶搁在小几上,欠身来扶你。

    “别动。”

    “你烧退了,但还很虚弱,需要静养。侍中已去传旨,陛下抱恙,早朝暂停一日,若是不小心跌倒,伤筋动骨一百天,又要花许多钱。”

    你们如常说了几句琐事,你又觉得乏困,说你要睡下了:“对了,帮我把阿蝉叫进来,我有事同她说。”

    他为你理好了散乱的发丝,转身出去,你扬声说:“多谢你——仲达。”

    你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哈哈大笑。

    笑得够了,全身无力,倒回床榻,帐幔落下,遮住你满是泪水的面容。